小埋

信念

幽静的房间内,一人手执一卷竹简,是一则劝谏他不要与魏王对立的密件。
“哼,来人。”那人将竹简往桌上一扔,似是不愿再多看一眼的背过身去。
“令君,何事?是要传晚膳了么?您今日回来还未用过膳呢。”
“不了。阿炳啊,你将桌上的竹简都收一下,如若还有人送来,勿将拿与我看。我累了,要休息了,这几天就不要见客了。”荀彧一挥衣袖,往里屋走去,神情疲惫不已。
就在今日,荀彧听闻植公子要抄近路从白马门过,急急忙忙跑去白马门外等候。白马门向来是天子才可行走,是皇家的尊严。他魏王刚刚称王,难道儿子也要以下犯上?荀彧拿出他尚书令的气势和一派拥护天子的老臣一起正逼得曹植不知所措,曹操的马车却隆隆驰来。荀彧走下马车,径直走到曹植面前,一巴掌打在曹植脸上,曹植立刻吓得跪倒在地上。
“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竟敢和荀令君争辩,令君刚才教导你什么了,让你如此不满?”
“父王,儿臣只是想从白马门穿过,抄个近路,给父王送来今日与各位文士谈论的词稿,令君不许从这里过。”
“哦?令君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这等小事?”曹操转身看着荀彧,又抬眼扫过后面的一众老臣。随着曹操而来的许褚忽的将长柄大刀重重的砸在地上,士兵顷刻将众臣团团围住。众臣上次见到这种场面还是衣带诏时,有人瞬间记起董承因为忤逆曹操的下场,吓得扑通跪倒一片。
曹操走到荀彧的跟前,拍了拍荀彧衣服上的灰尘。“令君素有洁癖,这种车来车往的地方就不要多来了,另外啊……”曹操抬头看了一眼白马门,年久失修的门墙早已有些破败,城墙外杂草丛生,但门匾上的“皇家禁地”倒还是有些庄严肃穆的。
“这个门啊,还是拆了吧。”曹操指着白马门,环顾了一众大臣,最后目光落在荀彧身上。笑道,“大路朝天,人人可走。”
荀彧想到这,头不禁又开始痛了,他不知道那个人最终是否要那至尊的位置,可他颍川荀氏世受皇恩,如何能忍受天子蒙尘。
“令君!令君!魏王到了!”阿炳匆忙进来禀报,自从主人在朝堂上极力反对丞相封王,魏王就再也没来过令君府,从前车水马龙的府衙门口,如今也是门可罗雀。都说朝中人是见风使舵,连阿炳作为一个下人都能感受到这种差别的失落感,明明知道魏王想要什么,何必要逆他的意,令君一生都是聪明人,怎么到了老了,却越发糊涂。阿炳知道这话是不能跟令君说的,也只能为令君干着急,如今看到魏王过来,想来是不生气了,毕竟令君是陪魏王一统北方的王佐之才,魏王是离不开令君的。
“令君,您快换身衣服再出来吧,是魏王来了。”阿炳有些着急的看看荀彧,自从白日出门到现在都只在房间里,没吃没喝,头发也有些松散,与平时温和如玉,气质不凡的形象大相径庭。
“不用,这样就很好。”荀彧正了正衣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荀令君一直被人称为冬日的白梅,遗世独立,高洁自好。如今到更像是战场的坚盾,厚重坚强,绝不后退。
“哈哈哈,文若,孤来看看你,听下人说,你还没有用膳,孤带了点吃食,我们一起边吃边聊。”曹操直径走了进来,后面的侍女将酒菜一应摆在桌子上。
“丞相厚恩,荀彧不敢领受。”荀彧郑重的向曹操作了一个揖。
“文若,孤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今日事是孤的错,孤不该将你和那帮老臣放在一起,让令君丢了面子,孤心里很过意不去。孤是”
“丞相!”荀彧激动地打断曹操的话。
“我与大臣们同为汉臣,有何不同!难道丞相您封了魏王就不再是汉臣了?”
一阵静默后,曹操叹了口气,说道“文若,想当年,你我一起,杀董卓,败袁绍,征乌桓,何其慷慨激昂,兄弟一心。后来孤战外,你守内,齐心协力,一统北方。如今你为何如此?”
“丞相,是你忘了我们的初衷,忘了自己孤身一人刺杀董卓时心中的信念,忘了自己起兵时对八方来投的将士们许下的誓言。我们是为了大汉的基业在拼杀,我们是汉臣,不能背叛祖宗啊!”
“背叛?何为背叛?你看看当今的天子,羸弱胆怯,遇事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敢维护,何来维护天下?高祖皇帝斩白蛇起兵,建立汉朝基业。光武帝力挽狂澜,诛杀王莽。这样的雄主才能让天下安宁,我曹操要是在这样礼乐仁义皆全的朝代也只愿做一小吏,安一方百姓。”
“丞相这是想篡位么?丞相此举与董卓有何不同?”荀彧直起身来,只觉得他的身后是他的信仰,是大汉四百年的基业,哪怕此刻他宛如飞蛾,也要奋力扑火,即使不能扑灭,也不能让他安稳的燃烧。
曹操突然大笑,“文若怎么和董承问了同样的话。孤知道世人皆骂孤是汉贼。可孤心里知道孤要做什么。孤年少时,曾任洛阳北部尉,用五色棒诛杀奸臣。后来发现,孤只能与一方太平,高官昏庸累及孤,孤连一方都治不好。后来,孤想诛杀高官,只身持七星刀杀董卓。却被吕布追的如丧家之犬。孤在逃亡途中才明白,只有成为最有力量的人,只有武力才能给天下百姓太平。孤不想篡位,只不过想做个周公罢了。”
“周公?周公会对同僚做出今日之事?白马门外,你亵渎皇家尊严,戏弄同朝汉臣。你这般所为又有何说辞?”
“那些家伙啊,整日把祖宗基业挂在嘴边,却终日碌碌无为。如今百姓躬耕不宁,他们可曾有过建树?乱世求治,孤只能立威,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孤是不赞同的。”
荀彧有些沉默,他明白,曹操说得不错。当年他之所以对衣带诏事件不予理睬,也是因为这些汉臣,大多如同疲臣,反而是不安定的因素。可他依旧有自己的心结,他是汉臣,他不能不理会曹操进一步犯上的举措。
“丞相如今威逼天子,致使朝廷礼乐崩坏,荀彧世受汉禄,断难接受。”荀彧想到宫中的天子,心中不忍。扑通一声,跪在曹操面前。
曹操见此景象,叹了口气。“文若,如今天下三分,礼乐早已不存。孤唯有南下一统天下,才能建立一个安稳的时局。自古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孤需要王的名分,为天子一统天下,何曾不是遵从礼乐?而礼乐制度的重建,也是需要一个天下一统的局面。孤自起兵那刻,忠于的都是天下百姓,还百姓以祥和。无论朝代变迁,唯有顺民心才能得以长久,仁者爱人,兼爱天下,礼乐在天下人心中,从未更改。”
天不知何时下起大雪,屋外顿时白茫茫一片,将一切都掩盖在暴雪中。曹操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向依旧跪地的荀彧,淡然而又坚定,“文若你累了,以后就在家歇着吧。如若你心中信念是天下,你就相信孤。孤知晓心中坚守的是什么,且从未想过背叛。”
说罢,走入茫茫雪雾中,身后留下一排全新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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